作者：北京瘦馬
死刑乃刑罰之極，也是中國法律體系里的一個老問題。在我國死刑存廢，無論再怎么爭吵，現(xiàn)實就是不可能廢除。中國社會中有太多的“惡”需要死刑震懾，死刑就好像水滸傳里封印住天罡地煞的那個石板，廢除死刑社會就會出亂子。
而且對于極其現(xiàn)實的中國人而言，大概也只會對死刑有所恐懼了。因此死刑的問題實際上變成了死刑的適用范圍與適用標準問題，即在哪些罪名中取消死刑、限制死刑，對哪些極端惡性的行為適用死刑。
這兩個問題恰恰誘發(fā)不斷的爭議，而個案是否判處死刑，也似乎越來越與公眾期望相悖了。
我國的老百姓痛恨的貪污腐敗、職務犯罪、經(jīng)濟犯罪行為，已經(jīng)基本上不適用死刑了。原因是經(jīng)濟犯罪不適用死刑與國際接軌。
但我認為，從實際后果看，中國的貪污腐敗、經(jīng)濟犯罪還不應該過度跟國際接軌，因為一些貪污行為危害實在太嚴重了，甚至可以說我國的貪污行為導致了很多后續(xù)的犯罪。
一個貪污犯在刑法中只是貪污的數(shù)額，但是貪污的背后，往往是一個工程、幾百家的拆遷、幾千畝地的征收、幾十億的項目，往往背后還連帶著幾條人命。刑法中只考慮貪污的金錢，而社會公眾的感知里是腐敗造成的一連串社會不公和社會危害。這是刑法的狹隘與自以為是。
另一方面則是，當前社會公眾越來越無法預期死刑的適用了。不時出現(xiàn)個案裁判的結(jié)果與公眾的預期有可能相反。死刑適用的標準在變化，這個變化變得有些不確定。
很多人的感知中，20世紀90年代的嚴打時，情節(jié)嚴重的流氓罪可以判處死刑，到今天很殘忍殺人、危害很大的犯罪行為也未必判處死刑。
比如張扣扣復仇殺人的案件，輿論中大部分人認為張扣扣行為惡劣但可以留他一命，因為張扣扣畢竟有年幼時母親被殺的陰影和自首的情節(jié)。而且張扣扣本人并不是濫殺無辜的壞人，再次犯罪或者為害社會的可能性很低。但是法律上依然是快速高效判處并執(zhí)行了死刑。
作為法律人對此表示理解，因為我國法律就是這么規(guī)定的，任何人不能以復仇的名義行濫殺無辜之實。但如果執(zhí)法者慈悲一點，留張扣扣一命，認定張扣扣坦白、自首判處死緩，法律上與輿論會更加歡呼。
還有這幾天熱議的一個新聞，公眾多數(shù)認為法院會判處死刑立即執(zhí)行，但是法院卻判處了死緩，并“粗糙”地進行了套話式的解釋。我從事法律工作十多年了，這算是我聽過最殘忍的殺人了。
一對同性戀人方某和王某，方某從10樓追殺王某到1樓，殺人持續(xù)時間15分鐘，從電梯里拖出來持續(xù)捅扎死者全身共196刀，刀傷從頭部、頸部到全身，但最終致命的卻不是一刀斃命而是選擇殘忍割破死者的動脈，讓她痛苦地失血過多休克死亡。而且在殺人后，兇手的家人轉(zhuǎn)移了財產(chǎn)，一分錢沒有賠償。
這么窮兇極惡的案件，居然只是死緩。法院解釋認為二人是同性戀情侶，雙方矛盾的起因是經(jīng)濟糾紛，兇手坦白，所以判處死刑緩刑兩年執(zhí)行。法院的這個解釋是刑事案件判決主文中一段官方的套話，必然受到很多人質(zhì)疑。
因為人活一輩子幾乎所有的糾紛都是感情糾紛和經(jīng)濟糾紛，死刑看矛盾的起因但更應該注意殺人的手段與過程。
從公眾的直覺來看，殺死自己同性伴侶的方某行為極其惡劣。隨身攜帶刀具內(nèi)心早有犯罪意圖，在被害人逃跑的時候追殺了15分鐘，追殺距離幾十米，整個過程捅刀近2000刀。主客觀兩個方面都很殘忍，足夠判處死刑立即執(zhí)行了。
按照我國刑法規(guī)定，死緩是死刑的執(zhí)行方式，也是死刑，這也是刑法學者、法官、檢察官的通識。所以在196刀殺死閨蜜的案件中，他們完全可以用這個邏輯來解釋，說方某就是死刑，只是緩期兩年。
但是社會公眾不會接受，公眾認為真正的死刑只有立即死刑。
他們認為，中國的死緩就是個借口和套路，死緩過幾年無期，無期變有期，有期減刑、假釋、保外就醫(yī)然后就出獄了。
這幾年死緩轉(zhuǎn)無期，無期減刑保外就醫(yī)，提前出獄的腐敗案例層出不窮。比如云南孫果果這樣的案子證明了，在中國只要不是死刑立即執(zhí)行，罪犯總能找到理由減弱刑罰效果。從現(xiàn)實角度看，死緩不是死刑。
這是個必須正視的分歧了。社會公眾只認可死刑就是立即執(zhí)行死刑，死緩不過是為了后續(xù)運作埋下的伏筆。人們在一個死緩案件中，可以質(zhì)疑整個司法的過程。
死刑是刑罰中最重的刑罰，剝奪個人的生命。每有命案也會引起公眾的關注，所以死刑的正確成了影響司法權威非常重要的因素。但是一個不樂觀的情況就是，死刑變得越來越讓人看不懂，越來越與社會公眾的感情和認知相背離。研究與從事刑法的人認為這是自己的專業(yè)性，實際上會被認為是他們的自以為是與自我隔離，社會根本不接受他們這套解釋。
中國的死刑應該克服自身的不足，給公眾一個公正的可預期的結(jié)果。
